神离
我很快离开了前线。离开时我一直侧耳倾听着松铭的咆哮和周围打斗的声音,直到它们都消失了为止。我周身笼罩着一层麻木,掩盖了心头的鲜活之物,戴上了一张逆来顺受的面具。当我恢复视觉后,我发现自己被解送到了江陵城内的一个女俘营。
这里关押着不少人,听她们说她们原本是城里做后勤杂役的,吴军来了后就被关在这里等候发落。因为我是从襄阳的蜀军过来的,她们不少人的父兄和丈夫在那里,因而我成为了她们集体关切和问询的对象。
我把已经对吴军讲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又讲给她们听,那是他们审讯我的内容,凡是我知晓的情报都告诉了他们。
其实我知道的不比吴军知道得多,吴军是从糜芳那里得到的情报,而我并没有接触过高层。我第一次由衷感谢关羽这个决定,不让我接触核心机密,因为我始终处于一种麻木状态,基本上别人问什么我就答什么。
我只能提供一些军营里的琐碎小事,这些对吴军没什么用,对女俘们来说却如获至宝。每次这些女同胞问我,我都要不厌其烦地再讲一遍,努力回忆着各种细节,满足她们寻求安慰的心理……她们也告诉了我不少有关吴军的事情,其中最主要的当然是跟我们这些女俘切身相关的,即他们要如何处置我们。
听说吴军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审查和处理女俘,让她们分批去知府大殿,面对许多军官,每次都会有几个人被带走,剩下的重新回到集中营。如今还剩下十几人没去过,按照她们说的惯例,用不了几天就会有一轮新的审查。
两天后她们的话应验了,我和那些尚未审查过的人一起被押解至衙署。临行前几个同胞在我身上装扮,有给我脸上抹灰的,有把我头发弄散的,还有往我指甲里塞泥巴的……
“小娘子,你长得俊俏,要给你打扮得土气点才行——”
“是啊,听说那些年轻漂亮的都被带走了——来,忍一下哦——”
“等会儿他们会给你洗漱,你千万不要傻傻地把自己收拾好看,记住了吗?”
我任由她们给我整得灰头土脸,心想好不好看其实区别不大。我在汉中看到了蜀军怎么处理女俘,首先是赏赐给有功的将士,其次是按官职和军衔依次挑选,最后是发配做苦役、官婢或充作军妓。有些条件相同的军官为了争抢同一个女俘还会出价竞拍,当然这种一般只会发生在帝姬或后妃身上。好看的自然先被高级军官挑走,不好看的似乎下场更惨。
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,怎样都好,最重要的是他看到我遭受欺凌,会不会伤心痛苦呢,呵呵……
我们进入衙署——我看到街上秩序井然,跟之前来买琴谱时别无二致——这里应该原本是蜀军高层的机关大院,可能是关羽和亲信、家眷住的地方,现在被吴军征用了。穿过院落,绕过正厅,我们来到了一座的五间殿,这算是规格比较高的一种宫殿了。果不其然,女俘们被要求在回廊右侧的厢房里梳妆打扮,专门有女官监督她们洗漱。我则被领至左侧一间耳房里,这里有两个官员坐在桌后,桌上摆放着文房用品,两个甲士立在门口。
我坐了下来,他们开始盘问我的个人信息。
“姓名?”
“……翠云”
“年龄?”
“二十二吧……”
“什么?”
“记不清了……”
登记官抬起眉毛,审视了我一眼,说:“你要讲实话,不然以后跟你国交换俘虏名单,对不上号,你认证不了,有回国的机会你也回不去。”
“好……”
“咳……家住何处?”
“……没有家。”
“祖籍?”
“凉州武威。”
“职业?”
“军人。”
“军中职务?”
“无……普通士兵。”
“婚姻情况?”
“……已婚。”
我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恶作剧心态答道。
“夫名?”
“……”
“夫名?”
“铁松。”
我淡淡地微笑道,对面好像没有怀疑。想到自己只能用这种欺骗的手段跟他名义上在一起,笑容也变得苦涩了。
“丈夫现在何处?”
“襄阳。”
“过往疾病?”
“无……”
稍后……
测量了身高、体重,做了简单的体检,画了画像,所有信息登记在册,登记官指着门外,让我去右厢房洗漱。
我离开房间,朝对面走去,那些先梳妆好的女俘们穿着囚服,在空地上挤挤挨挨地等待,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
“把手、脸洗干净,头发梳好!”
盥洗室内,女官一丝不苟地高声说道。
几分钟后,我用毛巾擦干了水,绾好了头发,经过女官检验合格,然后走到了空地上,在导引官的带领下,跟众人登上丹墀,进入了中殿,见到了几十名军官。
我们排成几列,站在两排高大的立柱中间。军官们在我们周围随意走动,像看商品一样打量我们。我呆呆地盯着前面那个人的背,什么也没想。
一个男人捏住我的下巴,把我的脸扭过了过来,说:“是你呀,还记得我吗?”
我看了他一眼,想了起来,是伏击战那天保护孙尚香的一个将领,被松铭打倒在地,没有死的那个人,好像叫甘宁吧,下巴上有一绺不伦不类的小胡子。
我垂下眼睛,没有说话。他的大拇指在我脸颊上摩挲着,一股隐隐的厌恶像小虫子一样爬上了身体,痒痒的不舒服,但我没有动。
在前方装饰有雕栏的台阶上面,宝座旁边,一个礼官开口说道:
“请主帅开始挑选。”
宝座旁边有两个军官一直站在台上,没有下来,其中一个看上去成熟稳重、但脸色有些蜡黄的中年领导说:
“我不用了……伯言来吧?”
“不才幸作先王婿,何需纳此女俘?”
另一个儒雅模样的年轻军官答道。
“那就接下去吧。”
“我要这个。”甘宁看着我,声音响亮地说。
“末将有事启奏。”
另一边有个军官抱拳对台上说道。
“讲。”那个脸色蜡黄的领导说。
“甘将军前日护卫不力,致使丢了公主,选位似应延后。”
有几个人附和着表示赞同。
“蒋兄,为何要这样呢?”甘宁看着那人说,“我碍着你了吗,你想要哪个?”
那人转身看过来,说:
“甘兄,我并非针对你,只是你确实未能履行职责,酿成了大祸,若是让你先选,如何彰显赏罚的公平?”
“你不会也想要这个吧?”甘宁指着我说。
“应该让合适的人先选。”对方脸色阴沉地说。
“公奕所言有理,”台上那个领导看着甘宁说,“兴霸,这次你排七品之后吧。”
“我愿出钱赎买。”甘宁说。
“你出多少钱?”
“五百两白银。”
众人皆惊。五百两应该能装满几大盘子,我只在汉中王论功行赏的时候见过。
“呵呵,甘兄怎么为一个女俘如此破费?”有人笑说。
“你别管,老子乐意。”
“我出六百!”姓蒋的那人说。
“七百!”
“老兄,你出七百银子买一个女俘,你想清楚了?”
“我很清楚,不用废话。”
“八百——”另有一个人说。
“九百!”
“一千!”又有人喊。
这些人互不相让,价格一路攀升至一千五,是甘宁叫的。现场终于沉默了下来,没有人再抬价。
那个脸色蜡黄的领导跟旁边儒生模样的军官耳语了一阵,随后叹了口气,对众人说道:
“既然兴霸愿意出一千五银,那就给你吧。我立一条新规矩,从今以后不得为军俘竞价赎买,此风不可长。这次没有明说就算了,下不为例,尔等谨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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